遠見雜誌 陳品融 專題報導
連加恩接下宏碁智醫董事長一職，準備用AI推動國際醫療。張智傑攝
許多人記憶中的連加恩，還停留在20多年前，他在非洲推動「垃圾換舊衣」、蓋孤兒院的時期。如今，他有了新的使命，接下宏碁智醫董事長一職，準備用AI推動國際醫療。
20多年前，西非布吉納法索的古都古市有一棵大樹，無論白天或傍晚，常常坐滿一排人，等待20多歲的外交替代役男連加恩。他們有的想免費看病、有的想為孩子籌學費，還有許多西裝筆挺的協會創辦人，帶著一落落文件，想找他合作。
這是《愛呆西非連加恩》書中，一幕相當鮮明的畫面。20多年後的現在，身分變了、場景換了，台北汐止宏碁大樓裡，還是經常有人來找連加恩。
「科技業同行想要合作，或是學術界、醫院，他們產生出什麼AI（人工智慧）技術，也想共同推廣！」一早就開完兩個會議，宏碁智醫董事長連加恩匆匆趕來受訪，聊起最近的工作行程，話題一開頭就是「AI」。
這在許多人眼中大概很陌生，因為對他的印象多半停留在非洲—2000年初他發起享譽全台的「垃圾換舊衣」活動、在當地創辦孤兒院，成為後來的「霖恩小學」，這段故事還被公視翻拍為電視劇《45度C天空下》。
回國後，他也曾步入白色高塔，陸續擔任台北榮總家醫科醫師、衛生署疾管局防疫醫師；疫情期間還一度出任高端疫苗副總經理。
如今，他有了新的使命。去年11月底，宏碁集團正式宣布延攬連加恩，擔任醫療子公司、以「AI影像判讀軟體」為主力業務的宏碁智醫董事長，期許借助他的醫療專業，結合宏碁在IT領域的優勢和全球通路，加速智慧醫療平台落地。
連加恩在非洲前後待了約十年，他的身後是當年在古都古市發起「垃圾換舊衣」時的宣傳卡車，也是這段事蹟讓他在國內聞名。 連加恩提供
駐南非感受台灣醫療AI潛力
這看似與他過往的經驗大不相同，但其實有跡可循。
時間回到十多年前，連加恩二度赴非洲，在南非先後擔任衛生署駐非洲專員、挪威國際路加組織派駐南非代表。那時，當地正試圖借助台灣的力量，導入健保體系，甚至由他帶隊，邀請非洲官員來台參觀醫院。
「那時滿有感觸的，帶他們來台灣後，發現如果沒有台灣的醫院、沒有台灣醫事人員的效率、沒有台灣的醫院資訊管理系統，就算有健保制度導入，一樣是空談，」連加恩說，一層一層看下來，台灣的強項，其實就是醫療跟科技的結合。
此番感觸，在近幾年愈趨明顯。疫情期間台灣喊出「Taiwan Can Help！」口號，動員產業界力量將防疫經驗輸出，讓過去在非洲透過自己力量「Try to Help」的連加恩，能以更高的層次，思考台灣的國際競爭優勢。他期待，作法能有別於早期的國際醫療，不只是派醫師到當地看病、或是導入公共衛生設備。
而AI將是一個跨國界的推進力量。以宏碁來說，早在2018年，就從集團內的「宏碁價值創新中心」分拆成立宏碁智醫，至今累計已推出五款人工智慧影像判讀產品、獲十張證照，並推廣至八個國家、遍布200多個醫療院所，是台灣AI醫材的先行者。
儘管布局已久、做出實績，「但在加恩加入之前，我們會的其實就只是IT這塊，我們只是懂電腦、軟體、人工智慧的人，」宏碁董事長陳俊聖不諱言，醫療產業前段的醫病關係，還是得交給醫師。
接獲陳俊聖的邀約，連加恩幾經考慮，總算點頭。宏碁員工數近8000人、據點遍布全球，對連加恩的職涯，以及醫療事業觸角的拓展性來說，無疑都是更大的舞台。
舞台大，挑戰也不小。以前在臨床只需顧好眼前病人；即使不是首度在企業任職，擔任最高領導職卻是頭一次，得同時考慮公司未來、能否獲利，以及員工個人發展。
他決定從基本面開始做起。在第一次全公司的溝通會議上，連加恩擘劃公司的未來願景，和員工說起一段美國教育家、植物學家喬治．華盛頓．卡弗（George Washington Carver）的故事：卡弗生長在美國尚未解放黑奴的年代，父母分別遭殺害、被綁架，他則被後來的主人贖出來，一路勤學向上，畢生致力於農業研究。最知名的就是用地瓜和花生發明300多種產品，貢獻卓著。
「Start where you are, with what you have. Make something of it and never be satisfied.（從你現在的位置開始，利用所擁有的一切去創造價值，且永不滿足。）」連加恩最後引述了這句話。
他說，台灣做AI影像這一行的22家公司都還在燒錢，所以員工會疑惑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。他想破除他們的不安，「所以我告訴他們，不要被別人嚇到，我們已經走了很遠，而且和卡弗不同，我們擁有的不是只有一顆花生。」
「有個詞叫empower（賦能），我有時覺得事情做不出來而沮喪，但去跟他（連加恩）聊天後，就會覺得充滿能量，然後身邊的人就都會傳染到這種文化。」連加恩的前屬下、高端疫苗國際事務處副處長康恩宇（Robert Midence）分享。
就像當年，連加恩也曾在古都古市的廣場上扯破喉嚨大喊、向當地孩子傳達「不要隨地亂丟垃圾」的觀念。他說，人就是會從過往的經驗中找出規律，認出自己的天賦。
從失敗經驗觸發下一步
「我有一個Gift（天賦），我可以啟動一些事情，然後很多人被包含在內，所以周圍的親友都開玩笑說，我的Gift是可以一個人累死很多人。」連加恩笑說。
但也不是每一次，這項天賦都成功發揮了作用。
連加恩在南非期間，看見嚴重的數位落差、知曉科技的重要性後，也曾試圖翻轉現況，比如集結幾位工程師，為東開普省的地方政府開發居家訪視系統，掌握患有塵肺症的礦工行蹤，或是替曼德拉醫院將病歷表數位化，解決經常弄丟資料、拖長看診時間的問題。
好景不常，計畫才進行到一半，就碰上政商勾結。對方眼看這是個撈錢的大好機會，就希望能將這套解決方案拿去賣錢。最終歷經一系列動盪、關鍵人士離開團隊後，整套計畫不得不戛然而止。
「當外交官的生活，對我們來說真的是非常挑戰、壓力非常大的一段時期，」連加恩的太太高麗婷坦言，當他們帶著滿腔熱血站到第一線、亟欲帶來改變時，才發現在各種外部因素影響下，很多時候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。
無奈歸無奈，但這段失敗的經歷，卻也為連加恩帶來前所未有的啟發，「NGO總是希望能免費提供幫助，但官方說，如果我們報價去競爭標案，就簡單多了。這讓我覺得，很多時候，世界的改變，還是需要透過商業的過程。」
2017年，連加恩離開非洲，前往哈佛大學攻讀公共衛生博士學位，某個寒假，他到隔壁哈佛醫學院修了一門「轉譯科學」的課程，學習如何將臨床研究一路開發成新藥。為了開這堂課，哈佛的老教授等了整整40年，邀請到治療囊腫纖維症的藥廠科學家來講述研發歷程，甚至找到一對患病姐妹，現身說法服藥後的改變。
連加恩深感震撼，開始對產業萌生興趣，於是，又到麻省理工學院修習生技與商業課。「有一小撮學公衛的人不喜歡藥廠、覺得它們賺太多，但修完這兩堂課後，我發現藥廠裡面有很多sincere（真誠）的人，他就是想要看到這群病人得到解方。」
「但這需要資金、商業化，事情才會發生！」他觀察，如今醫界也已普遍接受這樣的典範轉移，醫院不再排斥AI、不再避諱談商業模式，在這波浪潮中，他帶領的宏碁智醫，如今就是上頭的衝浪者。
助攻智慧醫療走向國際
儘管換了身分，但某部分的他依然是當年那個樣子，因為當被問起懷不懷念醫師生涯時，原本滔滔不絕的連加恩，忽然陷入長達整整十秒的沉思。
再開口時，他又說了一個故事。最近，某個朋友被診斷為癌症末期，家中僅有兩個小孩，其餘再無人能幫忙。於是連加恩的太太前去協助，甚至得負責當面向兩個孩子宣布這項消息。
「我忽然覺得，我滿懷念當醫生的時候，就算無法治好這個病人，但還是能在醫院裡用我的力量、我的資源，去關心他和他的孩子，」連加恩有感而發，「這是上天給第一線醫療人員的privilege（特權），但現在我已經沒有了。」
會遺憾嗎？「它就像一個岔路，我發現自己都不太能回去前一個階段，所以就繼續往前走吧。」他微微一笑。
前方的路還很長。現階段，連加恩最心心念念的，就是集結國內的力量，讓智慧醫療解決方案推廣到國際。
「他有經驗、也很有熱忱，」長年與宏碁智醫合作的台中榮總院長陳適安說，國內的智慧醫療要真正蓬勃，就需要更多像連加恩這樣的跨域人才。
近來，連加恩也多了許多機會到全台醫院走動、對醫學生演講，分享宏碁智醫的業務，同時現身說法，除了當醫師，醫學知識也能與商業結合。就像20多年前，他也曾用非洲經驗啟發無數學子，鼓勵他們要用自己的好運和力量，走向世界。